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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曾不想离开

时间:2024/6/25 15:14:27

在外地做水库扩建的项目,和地勘的同事聊到征地移民。我说:“多少人从三峡库区搬迁,落户到了上海,成了‘新上海人’,给房给户口,真是让人羡慕。”他很快掠过了这个话题,我却陷入了沉默。好像在不知不觉间,我也成了那种用金钱量化情感价值的人,什么事都先放在值不值的天平上称一称。

曾看到一段视频,安徽省王家坝的一位老人,弥留之际想回老家看看,奈何洪水滔滔,便求助于消防员,跋涉了一个小时的水路,才回到了蓄洪区的家里。消防员小心地把老人抬到了床上。当天下午,老人静静离开了人间。

落叶归根。回家,是心愿,更是执念。它没有原因,却可以让人拼尽所有的原因。为了回家,他甘愿熬过一路的颠簸疲顿,直到躺在老家的床上,才肯散尽最后的力气,就像几十年前躺在父母的怀中一样,安心合上眼。

我们家搬迁的时候,我正上大学,特地买票赶回淮安,在每个房间里不停地拍照片,再走到厨房和阳台,拍玻璃窗里的天空,力求能在照片里拼凑出这个屋子里里外外的全貌。我知道我的记性很差,我不想在几年、十几年后再回忆童年时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地址,一个连毛坯都算不上的空架子。

直到毕业前,每次小长假回家,我都会去那处被围起来的地块边上走一走。倒不是对那间搬空的、最终倒下的房子有多少不舍,那只是土石泥沙建成的,但房子是家的象征,我所害怕的,是家里的人共同生活时产生的记忆与情感,随着那间房子一起消失。

那房子呀,我从记事起就在那里生活,在没有灯的路上,也能一步不差地在拐弯处拐弯。在那里,瘸腿的母亲守在屋子里,守了我十五年,直到守不动了,先一步离开。也是在那里,摆起了花圈,院门上挂起了“仇宅治丧”的白色灯笼。

那里,是保留了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回忆的档案室,也只有在那里,我才是、也永远是一个孩子。

我也曾想过,若是能够让我选择,我究竟是同意,还是反对。我曾天真地幻想,小区永远保存在那里,所有的邻居都在,我所看到的,都能和十几年前我看到的一样,这样当我晨起刷牙的时候,还能下意识地以为母亲还在。可惜,我已经忘了,每天早上,母亲都会忙些什么,曾经脱口而出的“老妈”,已陌生得像是字典上刚刚收录的新词。

这样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。一方面,我并没有选择的机会;另一方面,几年后,我去了湖北工作,家乡彻彻底底成了故乡。我像是一块被割下的仙人掌,在千里之外的土地上重新生根发芽。

工作了,就不像读书时有大把的时间沉浸在情绪的涨落中。情绪不再容易被滴穿、被蚀穿,就连眼角的余光,都很少为那些怀念、悲悯、感动、温馨的时刻而留了,心神的激荡,只因喜悦、遗憾和愤恨。

所以在谈到移民时,我的艳羡溢于言表,因为率先冲进大脑里的画面,是高楼大厦间摩登的生活,而那个大声喊我“吃饭”的身影,还在神经元间步履蹒跚地扶墙行走。

可是啊,那个对着日记本许愿,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的孩子仿佛就坐在桌子的对面般清晰可见;那个走在家附近的街上,看到熟悉的公园和广场会眼里一酸的年轻人,仿佛刚刚拐弯走进前一个路口。原来,在不知不觉间,在过去岁月的枝头,我已沿着另一个方向抽出新枝。

我很庆幸这次与同事的聊天,让我恍然惊醒,重新找回了那双不仅仅只是因为加班而发红的眼睛,让一颗心找回了更多珍贵的情感。待到小长假,再回去看一看吧,一双眼睛,总需要眼泪洗一洗,才能保持浮尘不染的灵动与明亮。

作者:仇士鹏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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