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位于苏北废黄河边,田野广阔、平坦。一场春雨之后,田里的麦苗就精神抖擞起来,为乡间田畦铺上一层绿油油的厚毯子。荠菜往往躲在茂盛的麦苗之中,在麦苗的呵护下悄悄生长。小时候,我们兄妹四个常挎着竹篮,拿一把小铲子,跟在母亲身后去田间挑荠菜,这既是为了给麦苗“清障”,也是寻找填饱肚子的“美味”。
我们一边闻着麦苗的清香,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寻找荠菜。麦田里的荠菜一簇簇贴地而生,鲜翠碧绿的叶片向四周散开,叶子两侧的齿状豁牙参差不齐,憨态可掬的样子十分讨人喜爱。看到荠菜时,我们就赶快蹲下来,用铲子小心地挑起来,轻轻抖去根上的土,再放在鼻尖闻闻熟悉的土腥味,然后放在篮子里。半天下来,荠菜挨挨挤挤地依偎在一起,能装满整个篮子。
回去后,母亲把荠菜洗净,变着花样做成各种菜式。清炒,或者跟玉米面稀饭一起煮,偶尔用荠菜包饺子——多是家里有客人来……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菜里盐油少得可怜,天天吃也就够了,甚至一吃就反胃,害得我多年都不愿吃荠菜。
又见荠菜,已是我在城里工作若干年之后。走上工作岗位,有了固定工资,生活条件逐渐改善,荤菜成了主角,即使是蔬菜也多用重油。长年累月,人胖了,血压血脂高了。一次,到多年不见的同学家做客。同学夫妻俩都是大厨,眨眼功夫,几个硬菜上桌。推杯换盏后,端上一盘碧绿的蔬菜。同学说,这个菜大家肯定喜欢,清淡有营养还有药用价值。我将信将疑夹一筷子,清脆、鲜嫩,还带有淡淡的药香。当同学说这是清炒荠菜时,我有点不信,印象里的荠菜,吃到嘴里有些干涩、发苦,没有这么美味啊。确实是我误解了!我小的时候,兄弟姊妹多,家里穷,天天吃蔬菜,脸都吃成菜色,再好吃的荠菜也会吃厌的。
之后,我重新关注荠菜。恰好,小区门口有家饭店,专卖“车桥馄饨”。“车桥馄饨”已有150多年的历史,入口爽滑,味道鲜美,皮薄如纸。馄饨有纯肉馅的,有韭菜馅、冬瓜馅的,我独爱荠菜馅的。每次去,我都大声招呼老板娘来一大碗荠菜馄饨。又白又薄的面皮里面,绿生生的馅,带着一股特别的清香。我细细品、慢慢尝,在唇齿之间用心体会荠菜馄饨的滑嫩和鲜美。
我又发现,就在城郊结合部的田野、路旁,乃至单位大院的竹林里,都可见到野生的荠菜。周末,我开始在野外寻找野生的美味。挑好荠菜,回家洗净,就可变成各种美味。可以煮粥、做汤、做馅、小炒,尤其是荠菜和豆腐一起做成羹,堪称一绝。另有最简单的吃法:凉拌荠菜。将新鲜的荠菜洗净、浸泡一会,再用开水烫一下,沾上酱吃。这种吃法最大的特色就在于保证了荠菜的原汁原味,简单到极致却能品咂出荠菜清脆、鲜嫩的味道来。
荠菜的根与土地格外亲近,根系扎土很深,犹如游子与故土的情谊。每次看到荠菜,我总会想到老家的村庄、田野里的生机、一家团聚的温馨。“日日思归饱蕨薇,春来荠美忽忘归”。陆放翁品尝荠菜之美,忘记归去。我却不能像他那样,荠菜再美,也不能不归。每个季节都会远去,但在四季更替之中,荠菜的种子紧抱土地,只等一场春雨就会泛出新绿,于是我们总是如约回乡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