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前,连续几天,我打开老家的监控视频,不是看到母亲在院里晾晒棉被胎,就是在客厅里摆下案几,弯腰、穿针、引线、缝被子。
我通过麦克风喊话:“妈,小心点,少忙活,爬起坐下的动作慢点,防止头晕,防止闪着腰。”母亲抬头对着摄像头,乐呵呵地说:“没事、没事,你不说腊月二十之后没晴天嘛,我趁着这几天天气好,弹了四床新棉花被。过年时,你们房间床上用一床旧的铺,用一床新的盖,再打开空调,保证暖暖和和,不比城里差。我把旧棉胎也晾晒了,拍打过了,蓬松柔软,跟新弹的一样。”
关了监控视频,我的心已经飞到了老家,似乎感受到了那崭新的棉花被盖在身上的感觉:暖在心里,有阳光的味道,更有母爱的味道,这种味道伴随着我长大成人,温暖着我生命里的每一个寒冬。
记忆中,每年秋去冬来,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,为一家人准备过冬的棉鞋、棉衣、棉裤和棉被。那时,没有现在的各式保暖衣服,一切保暖全靠棉花,母亲常说,十层单不如一层棉。但是棉花纤维容易板结,回弹性较差,用上一二年就要掏出来翻新一下。
母亲白天下田干活,操持一家人的生活;晚上,她点起煤油灯,让我们趴在桌前做作业,她则坐在我们身后,借着灯光把去年穿过的棉鞋找出来,看看能否再穿一个冬天。我们平时比较顽皮,常常将棉鞋的前端磨出个破洞,露出了棉花。母亲嗔怪我们调皮,让我们老实一些。我们总是故作生气地说:“妈,嫌烦你可以不管,我们就穿破的。”母亲则故作沉吟地说:“好,就听你们的,今年就让你们穿破的,露脚趾头,让人以为是讨饭的,看你们还能不能出门。”过了一会儿,母亲又自言自语地说:“不行哦,想穿讨饭鞋也不行了,那大脚一年又长了不少,鞋小了。”我们听到母亲的自言自语,忍不住抿嘴偷笑。这样的对话年年有,我们年年都能穿上新棉鞋。
每年秋天,母亲都会将旧棉鞋、旧棉袄、旧棉胎全部拆开,将里面的棉花翻新一遍。如果数量多,母亲就会挑选一个逢集的日子,送到街上的店里翻新,如果数量少,母亲就自己在家翻新。母亲将旧棉花掏出来置于一个竹匾中,先用手撕成小块,然后再用自制的工具弹棉花,往往要弹上几百遍,直至旧棉花变得蓬松柔软,才算完工。
母亲把旧棉袄、旧被子的面子、里子洗净晾干,将旧棉花晒得蓬松柔软,选择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在院子里摆下案几,开始翻新工作。铺棉花、套棉袄、包被胎、穿针引线、细细缝好,很快,一床床翻新的棉被、一件件翻新的棉袄就新鲜出炉了,棉袄穿上身又暖又轻,被子摸上去也非常舒服。
1995年,我和妻子结婚时,我的母亲和岳母亲自上阵挑选棉花和布料,每人为我们准备了4床崭新的喜被。虽然在当时的床上用品市场上,各种被子琳琅满目,但是母亲和岳母还是坚持要为我们亲手缝制棉花被。那是因为,棉花被属于纯天然的保暖产品,不会刺激人体;棉花纤维有韧性且不易断裂,使用过程中不会因为掉落而影响空气质量;棉花被更适合婴儿使用,棉花里蕴藏着阳光和温暖,是母亲对孩子的爱。
如今,我们还在使用这些棉花被。每次过年时,我的爱人传承着母亲那辈人的做法,总会把旧被胎拿出来翻新一下,前年翻新时加入了少量腈纶棉,被胎变得更加蓬松柔软了。
现在,传统的棉袄、棉鞋几乎淡出视线了,但是,过年弹棉花还是我们家的传统,情意浓浓,仪式感满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