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富贵的人,有些事情必须自己亲手做,只有自己亲手做,才有那个意境、那个品位、那个享受。
好香必须自点,好茶必须自斟,吃蟹必须自己亲手掰亲手剖,才会将蟹的气与味从壳里直接吃入嘴里,别人一代劳,马上味同嚼蜡。这些话都是明代著名文学家李渔在《闲情偶寄》中说的。
看看,再高贵的人,再会摆谱的人,到一只只刚蒸好还热气腾腾的蟹的面前,都得低头,都得当一会儿“体力劳动者”。
蟹这东西真怪。活的时候,狗子见着了,只是闻闻,狗都不吃。蒸好了,端上桌,少有人不爱吃的。从不待见到嗜其如命,只在瞬间的生与熟的转换,是用命换来的高档,如一支烛,燃烧自己,为别人带来利益。烛的生命是短暂的,但它照亮过别人,照亮过一块黑暗,所以它是伟大的。蟹也是如此,从泥里出来,洗尽身上的污浊,吐尽腹中的沙土,舍身成为红灿灿的香物,这是有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,有自省而成佛的涅槃之举呢。
蟹能做到品格升华,大约是因为自己的特立独行的个性。生前遇敌,持螯示威,无论来犯之敌多强大,来犯之敌有多少,来犯必斗,且孤身不惧。捉为食材,其他食物大多是要与其他食材互配起来烹饪才好吃,要通过煎、炒、焖、炸、炝、炖、煸;炕、氽、爆、溜、涮煨、烩等手段加工才好吃,要加油盐酱醋糖调出味道来才好吃。蟹却不需要这样,蒸一下即可,加其他的食材与它一同烹饪并不是上策,真正会吃蟹的人,也不会加过多的调料。这就是个性!有个性才会有成就。所以李渔就“蟹”说了一句经典的话:“世间好物,利在孤行。”
当然,蟹也不是没有缺点。一是横。看看走路,是横着走的。但这不是它的错。在水里海里游时,蟹是直行的。上了岸,直行实在有点不方便。何况人家横着走,挡你道了吗?相反,还为你让道了,你还怪人家作甚?二是傻。天性里就是个光族。夜晚,农人在堤上提盏马灯,看到亮光,蟹就会向着光亮走来。烛,给他人以光亮;蟹,追逐着光亮。然后被人捉住,当美食。蟹,傻傻的,好可爱,又令人唏嘘。
烹饪简单却食而不忘,是为蟹。做个简单有品位的人,能让人一遇而不忘,可称其为“蟹人”。
李渔说,他最爱吃的是蟹,达到一日不可无蟹的地步——九月和十月,他命名为“蟹月”;蟹快上市了,早早就备好钱准备买蟹,谓之“买命钱”;朋友来请其小聚,得以蟹为“诱饵”才去。蟹快下市了,就备下坛子,买来蟹腌制起来,做成醉蟹。但他对蟹这么情有独钟,却说写不出蟹的文章来。看到这里,笔者哑然失笑了,太爱的东西,完全占有的东西,却是难以深刻地体会到它的好的。于是,便不揣简陋,在螃蟹上市的季节写几句在这里,以飨读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