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当刮风下雨时,我总会想起已故去大姐的围裙。
她叫琴芝,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姐。因我上面三个是姐姐,祖父、父亲单传,母亲生下我这个儿子后,备受家人呵护。大姐出嫁后,即使有些不顺心,也常牵挂着我,照应着我。
那年夏天,家乡无锡的一场大雨,将中午放学准备回家用午餐而未带雨具的一些孩子,挡在这所私立小学校内,一双双天真烂漫的眼睛,渴盼着送来雨具或午饭。当时读小学的我,也和其他孩子一样,急切地期待着。蓦地,人群中,一个亲昵的身影出现了。她,就是我的琴芝大姐。她收拢滴着雨水的伞,从挽着的竹篮中,解开用围裙包裹着的喷香的饭菜,让我食用。记得那是韭菜炒百叶,还有炒猪肝。当时我家拥有10多亩土地,我知道,韭菜是自家菜地上长的,百叶为自家制作的。那么猪肝呢?后来母亲告诉我,大姐婆家杀了头猪,大姐将猪的一点内脏冒雨送来娘家。当知道母亲有急事外出,而我被大雨挡在校内,她便穿上围裙,匆匆下厨,做好饭菜后又匆匆给我送来学校。
病故的前妈生了大姐、二姐,我的母亲也生了个女儿,我父亲急得团团转,说再生毛丫头,他就去出家了。当我出生后,一家才舒了口气,也促成了我外表的倔强而内心脆弱。有一天,当我开始吃饭时,大姐为赶送饭时间,用了急火,所以米饭硬了些,叫我慢点吃,嚼嚼碎。而听我说韭菜炒百叶“忒咸”时,大姐估计匆忙中放了双倍盐,内疚地叫我稍等,打着雨伞去对面一户人家倒了一杯开水。但因路滑,她跌倒了,急忙一只手撑着地站起来,望着另一只手中的空杯子,笑着,又去要了一杯开水,细心地倒一点在韭菜炒百叶中,轻轻地拌一拌,将汤倒掉,叫我尝尝:“阿嫌咸了?”我觉得还有点咸,但不忍心再麻烦大姐,就说:“勿碍了。”细心的大姐看出了端倪,便又倒了一点开水在菜里,轻轻搅一搅,倒掉汤,说:“吃吧。”大姐望着我乐滋滋地吃着,笑出了酒窝窝。等我吃完,她叫我将剩下的一点开水喝了。尔后,大姐用手绢将我额上的汗珠揩掉,打开伞要走,望望雨天,突然背转身来,将伞合拢,说:“伞,留给你吧,放学时说不定用得着。”
我问:“那你呢?”
“有这个。”大姐将围裙打开,双手捏着围裙的两只角,往头上一顶,钻进雨帘里。很快,围裙湿了,在风中飘动着,抖落的雨珠,滴在大姐的头上,一绺鬓发粘在脸上了,挡着了视线,她腾出手来迅速撩一撩,加快了步伐。
我还记得,小时候,有一年夏天傍晚,我们正在大门外砖场上围桌吃晚饭时,有人说见到大姐独自跑到她生母的坟上偷偷哭泣,但问她在婆家受了什么委屈,她自己担着始终不说。
大姐啊,是你,将风雨留给了自己!而我,独自从无锡至苏北工作,又独自从苏北叶落归根回到无锡,岁月的风雨中,想到了你伞的蔚蓝,增加了我生存的希望和勇气。而你,举着那湿漉漉的围裙在雨水中消失的背影,似夜空的星星闪动在我的记忆深处。而今,我早跨进老年了,还有说不完的话,我最后的两个“根”,是“我的亲人,我的祖国”……